无巽

给L的十四封信(其三)

明远

在我还是个刚刚出世的婴儿的时候，听家里人说，我在蓝色的摇篮里就会微笑，一放到女孩粉红的摇篮里就放声大哭。从有记忆开始也是偏爱蓝色，抱着溺爱的心态把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换成和海，天空一样的色彩。直到进入青春期，莫名其妙地跟着别人一样，衣柜里只剩下黑白灰，有选择颜色的机会，下意识说出的也是黑而不是蓝了。

十五岁那年春节前下了很大的雪，对于我们的城市来说是很稀奇的。当时我很自卑，因为太过于敏感，总是很痛苦。自卑到甚至不敢穿带颜色的衣服。除夕夜回祖父家，他躺在床上，脸色在冷光灯下显得尤为可怕，连颧骨下的阴影都是淤青深重的颜色。

一家人静静地坐在客厅。我觉得想吐，我能够看到生命的气息即将离去，弥漫死亡和不详的感觉。外面不断有鞭炮炸裂的声音，还有烟花，极大极绚丽地一朵朵绽开。我窥伺到生命将离的一角，越保持缄默，心里越有种罪恶感。

我终于溜了出来，在小区漫无目的地走。外面的空气却如此祥和。我站在广场幽暗的一角，你却出声叫住了我。我们于是慢慢地走着，你在前面，我在后面跟着你。新雪在夜里有洁白的微光。我重复你的步伐，尽量重叠起脚印。但是发现你的脚印比我要大的多。

我们一句话也不说地默默走着。有烟花在半空中升起，我们便停下来看。你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地比划。巨大的光芒、声音的洪流，一瞬间绽开的光都能照亮一片黑暗。我从没和你并肩看过同一朵烟花，想必这也是唯一一次。因此我头一次因为看烟花而全身战栗起来。头一次被这种巨大的震撼冲击到感伤。

祖父果然在第二天去世了。在新年的第一天，我木然地哭不出来，却觉得杀死他的罪名里面我也开脱不了。后悔，罪恶感，没有把一切做好，因为害怕见到死亡而逃开，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的愧疚。但却找不到理由。眼睛像已经大哭过一场一样肿胀发酸。

你什么都没说。从家里找出几根冷火，用打火机点燃，叫我出来放冷火。你问我喜欢什么颜色，然后把蓝色的递给我。我们默默地守护自己的一小团烟花。

从那以后已经多长时间了呢？

你在前面，我在后面已经成了习惯。每当别的女生和你搭讪，半开玩笑地看向我时，我总是习惯性地低下头，一半自卑，一半又是那种无可名状的罪恶。我宁愿做一个影子，退居在你半步以内的后面。

今年除夕的时候疫情爆发，我下楼远远地看到你在路灯下等我。你也带着口罩，只露出一双眼睛。眼神不曾变过。你笑着说我一身黑，穿的像一只影子。结果你却拿出一条浅灰蓝的围巾，上面还掺杂白线宛如浪花。

我觉得黑色配它也挺好看的。现在几年过去，那份无名的罪恶感渐渐淡化。不过我还是习惯跟着你，影子在黑暗时不会离你而去，而是它环绕在你的四周守护你。所以，你不要回头看，不要害怕黑暗，你去找你的烟花就好。我要守护我的小小的蓝色冷火，亮闪闪的蓝色，很好看。